同样漆黑的夜色里,邓骘马鞭一抽,在深夜中一往无前。
入秋,已生寒意,风里带着枯叶的味道。
邓骘怀中,揣着那一只玉笛,与那一封残破的血书。
梁禅将这血书交到他手中时,他已然忘了那个时候,自己是如何接过的。依稀只记得,那肝胆欲裂的痛楚与惊惧。
归荑,那么喜欢他吗。
不管因为遇见了他,你一步步地走进了何等的深渊中。
不管因为遇见了他,你一点点地终是耗尽了所有。
也还是,那么喜欢他吗。
“驾!”
耳畔,那一封血书,不知是第多少次,在耳畔如微弱的呢喃一般响起。每一个字,都似一把尖刀在心口捅出一个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。
清河昭然欲谋帝,帛短意长愿卿明。
吾凡殒兮为此故,无怨君兮无怨卿。
上无堂座下无亲,一生至此已伶仃。
权之在手岂由心,孰为重者孰为轻。
生死犹盼卿不悔,刀犹入鞘魂魄宁。
用力地一抽马鞭。
不会的,窦归荑,你不会死的。
你不怨,我怨。你若当真为此丧命,我邓骘此生怨天怨地,怨尽天下人。
——我愿意,成为你的刀鞘。如果,你也愿意和我一起,守在那个人身边的话。
——你想要变成什么样的人呢。是不是如果我变成你喜欢的模样……
那个时候,没有说出口的话,在深夜的月光下无数此回响在心头。
是不是,如果我变成你希望的模样,你就会喜欢我了呢。
深夜中,哒哒的马蹄声中里,仿佛湮没着牙缝里没能抑住的呜咽声。
难道这就是报应吗。因为我屠戮了他人,因为我没有遵守约定,任由边境为羌人践踏。我终究,没有成为你希望的那个模样,是吗。
可是,即使如此,你也不能丢下我。窦归荑,此生此世,你可以不爱我,你甚至可以爱别人,但你必须活下去。
这是我邓骘予上苍,最后的祈求。
天渐渐发白。
黎明的曙光,逐渐将黑暗褪尽。
再翻过这一座山,就是雒阳城。
雒阳城。宫城。
骤雨忽至,戗风狂乱。雨水顺着屋檐滴落成串,溅开倒影里巍峨的宫城。
一席朱红华衣铺散在温室殿外阶梯处,大雨瓢泼而下,将邓绥岿然不动,头上九凰玲珑步摇被雨水所打,在滴答声中叮铃作响。
又是一个重重地磕头,额头上渗出的血,被雨水晕开。
“娘娘……娘娘……”
身后十数名宫女同跪,侍从们无一敢立,一时间,一宫之内无人立身,尽数匍匐。
“陛下!陛下请再听臣妾一言吧,陛下……阿骘不能杀……阿骘不能杀啊陛下……”邓绥接连着,又是在石板路上,重重地连磕三个头,“陛下……阿骘手里握有的兵权您不是不知,但凡诛杀,无论是否杀之,都是天下大祸……杀之,则将门之家再无可用之臣,兵权旁落,朝堂不稳,内忧外患,岂是一日之忧……若未杀之,以家兄之性,必然逃窜至西北之境,局兵造反,举国大祸,如何弥补……陛下……陛下可有听见……陛下!阿骘不可杀,不可杀啊!臣妾不是为一己之私,更非偏私,乃是为天下而谋啊,阿骘从未真正想要反陛下,他只是心中无家无国,非是大恶,不动国本,此景此况,何以杀之啊,陛下……陛下!”
邓绥的嗓子沙哑,脸上有着异样的红晕,浑身滚烫,身子也愈渐发沉。
雨势毫无止歇的势头。
“陛下……陛下为何不肯听臣妾谏言,陛下!”邓绥在大雨中用力地嘶吼,她始终不明,为何她从边境回来,就成了这个模样。
一定是哪里不对。
是不是清河王,清河王又做了什么。
先是阿骘莫名地开始让城于羌,意欲局兵造反。如今,又是陛下一意孤行,偏要斩杀邓骘。这到底怎么了……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啊。
为什么都不听她所言所语,为什么一个个偏偏要执意而为。
为什么,事情一步步,会走到如今的局面?!
太荒唐了,这简直,荒谬至极。
如若说,阿骘从来都不似一个将军该有的模样,可陛下,却从来都是她想象中的陛下啊。
蓦然,她想到了一个人。
该不会,该不会。
“窦归荑……”邓绥喃喃道,忽的,却又仰天大笑起来,恍若疯癫,她早该知道的,是她,是她,“窦归荑……不是求过你吗……不是已经跪下来求你了吗……为什么……为什么……”
为什么,你终究还是,要毁了陛下呢。
当年为什么没有坠崖而死。当初为什么没有彻底离开雒阳。为什么,你要遇见他们两个。
陛下和阿骘,是她此生最重要的两个人啊。这教她如何甘心,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对同一个女人执迷到深处,终成痴狂。
少年人,最难是情关。
阿骘过不去。陛下,难道,你也不过去吗。
不,不该是这样啊。
你是君王啊。是天下百姓唯一的希望啊,是万里河山的主宰啊。不过是一段情而已啊。放下,就有这么难吗。
邓绥浑身愈加滚烫,可胸膛内跳动的心,却渐渐冰封。
先帝是怎么把朝堂搅弄成如今这番模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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