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生隔开。
书生年纪已经不轻了,头发、胡子花白,衣衫也破烂,唯独手里捧着状纸,干净平整。
再看衙前的鸣冤鼓,鼓皮被敲破了,一只鼓槌掉在地上,另一只半漏进鼓肚子。
片刻的功夫,户部侍郎和郡守汪贺之并立在府衙大门前,看这二人均没有升堂的意思。
书生跪行两步,叩头道:“草民……叩谢天子施粮的救命恩情,叩谢户部侍郎姚大人押送灾粮的济困德行,却要……却要请姚大人代为状告郡守汪贺之多年来鱼肉乡里的罪恶!”
此话一出,白昼心里凉了半截,这读书人是有气节,只不过脑子不大好。
户部侍郎姓姚,单名辛,他似有似无的看了身边汪贺之一眼,下台阶,把这须发皆白的老者扶起来:“老先生不必多礼,据本官所知,此次灾荒诱因乃是前几日的暴雪,先生却为何要状告郡上的父母官呢?”
那老者见姚辛待他温和有礼,叩头起身,颤声道:“天灾遭遇人祸,才是症结所在,汪贺之的罪过罄竹难书,大人请细看……”
说着,他便将手里的状书递给姚辛。
谁知,姚辛前一刻接了状书,后一刻,那老者身子一震,继而倒地不起。
姚辛被吓了一大跳,场面顿时乱了。
汪贺之倒是淡定泰然,处置得宜,即刻吩咐衙役们维持秩序,防止因乱踩踏。
白昼人在乱局之外,看得分明,清楚的看见府衙的门楼上,那老人出事时,人影一闪,而后隐入黑暗中去了。
大庭广众,公然暗杀!
能暗藏在府衙门楼上动手的,除了汪贺之的自己人,实在没有第二个解释。
白昼紧紧的握着茶杯,也止不住因情绪激动而抖动的手,他骨节因用力綳得发白,远宁王隐约看见,皇上披风下脖颈上的腾蛇纹雕,已经显现出来了。
正这时,人群中突然扑出一人,上前抱住老者的身子,只一瞬又被衙役拉开。
是个女子。
正是前日夜里,白昼和远宁王遇见的那名妇人,她情绪激动,一直在哭喊。
喊了什么,尽数湮没在一片嘈杂中,只是隐约分辨出,她喊那名老者“爹爹”。
白昼心知这是小说,不是现实,可他眼前所见,分明都是活生生的人,和自己没什么两样。
所知与所见前所未有的扭曲。
让心口一阵闷痛袭来,他忍不住伸手捂住,随之而来,就是冷汗刹那间冒了满身。
这是他缺血性心脏病引发的心绞痛。也正是疼痛,让他更觉得一切都是真实的,真实的可怕……
白昼知道自己不该生气,可他控制不了。
耳边的混乱声渐渐被自己越发粗重的呼吸声取代,剧痛之下,他的感官自行屏蔽了外界纷扰,又都偏偏集中在心脏如割似绞的疼痛上……
疼,让他不自觉的窝在桌子上,把头埋在手臂里,恍惚间,瞥见远宁王起身,挪到他身侧。
王爷扶起了皇上,搭脉片刻,把两粒药丸塞在他嘴里,低声道:“含着,别咽下去。”
而后,推起皇上的衣袖,露出小臂,在他内关、阴郄、郄门三处穴位上下针,最后,轻轻扯松他领口,将手伸在他衣服里,把最后一针下在他胸前膻中穴上。
王爷担心衣衫碰歪了胸前的银针,只得一直用手扶着。
此时店里还有其他看热闹的客人,二人这般被看见,可着实太引人注目了。
王爷索性展开左臂,把白昼揽在臂弯里,宽长的披风一抖将他整个罩住,左手扶在桌子上,这样一来,只有从窗外才能看见王爷怀里还有个人,若是自店里看,还只道是,窗前这位客人坐姿霸气飒爽而已。
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,王爷收了针,低头看怀里的人,脸色依旧不好,但呼吸已经平稳了,他闭着眼睛,神色中还隐隐露出痛苦。
身为医生的简岚鸢看多了生死离别,世事无常,很多事就是这样猝不及防,他本已经安排人暗中盯着汪贺之,却也着实没想到,他胆大包天到令人发指。
简岚鸢不是不生气,而是他深知不去纠结力所不能及,才能更冷静的应对通过努力可以改变的事情。
也不知是自言自语,还是当真要说给白昼听,他道:“事发突然,逝者已矣,但凶手跑不了。”
话毕,一片混乱中,王爷带上风帽,打横抱起他的陛下,快步下楼,带他离开这片纷扰之地,身影很快消融在茫茫夜色中了。